關於文學插畫──為《夜間飛行》一書作插畫的隨想(之二)

2025-06-04  雷驤 

聖修伯里在法國土魯斯(Toulouse)的照片(Image via zh.wikipedia.org, Distributed by Agence France-Presse - NY Times online)

 

文學插繪者另外一類的困難,是作品中牽涉到的環境、物具、服裝的考據。

不久以前,我為一部少年小說作的插繪稿1,經過幾位有經驗的人的審查,向我指出的修改意見像下面這樣:

「······作襯景的屋宇不夠高大──那是中國北方建築。按文意,前景的廢井,應該和屋宇有較遠的距離。填井的工人中,有戴鴨舌帽和穿緊身工作服的人,這也同當時的習俗不符合······。」

想想看,這是怎麼樣的專業!同樣身為一個中國人,卻有這麼大的隔距的可能。而在《夜間飛行》這裡出現的是:早期的輕型飛機的內部;布宜諾斯愛麗斯的街景;四○年代法國人的裝著······。插繪家須有足夠的常識和豐富的庫藏,來獲得適宜的形象經驗。因為這個情形在另一本書裡,也許變成:坦薩尼亞人的獵具、或是蒙古人的聚飲······。

在一本賽珍珠的中國小說裡,我曾經看到西歐插繪家相對的苦惱:因為在那些插畫裡他表現對中國建築的印象是「塔和廟宇」。2(即使是一座農民們的院落),對中國照明的燈器的印象只有「宮燈」,(無論在鄉村雜貨舖裡,或其他的什麼地方。)對他所不熟悉的中國人的形象,企圖用骨骼和肌肉的構成,以轉移在服飾上簡單的描寫,但是在我們眼中,難免有外族的體貌的印象······。

雖然就現在的情形來說,我們東方人對西方的認識機會,遠比西方人認識東方的情形好得多,但是我在《夜間飛行》所作的,相信不能避免有類似的知識淺薄之處。譬如說,在一個法國人(或者熟悉飛機圖鑑的人)的眼中,將出現某些破綻是可以預想的。

 

 

因閱讀引起的思考,有一個適時變換的刺激──當逢到插繪頁的時候,不僅是增進優雅的觀賞而已,我們渴望出現傑作的插畫,並在它的導引下,深邃地遁入文學的奧底。

 

現在它已經完稿付印了。據出版家的計算,這樣一部附有插圖的書,因為必須採用比較昂貴的版式印刷,加上繪稿費的負擔,將使成本高出四分之一,(這大概就是本地不流行附插圖的文學書籍的主因)。但是從他們的臉色看不出為難和後悔的樣子。似乎他顯見一點,那就是讀眾都會希望讀到附有插圖的作品。因閱讀引起的思考,有一個適時變換的刺激──當逢到插繪頁的時候,不僅是增進優雅的觀賞而已,我們渴望出現傑作的插畫,並在它的導引下,深邃地遁入文學的奧底

像我們在臺灣大學版的《卡拉馬助夫兄弟們》的插畫中,看到杜斯妥也夫斯基描述的俄羅斯之民的真實形貌;壘塊樣的面龐肌肉,厚重的氈絨的投影,這足以映出其文學產生的地域和民族的形象,相信曾給予我們更真接的興味吧?還有,志文版的《馬爾泰手記》,里爾克孤獨的冥想事物,呈示在插畫家無表情的、形式化的人物中。並且巧妙底採用里爾克成書年代的繪畫風格──立體主義和野獸主義的。這些因子,也將使讀眾深深地感染那個時代的質地吧?雖然在中文版印行的時候,由於版式的不好,使人物更其成為幽靈般的模糊。

既使是像後者的情形,我們仍為出版者沒有斷然放棄插畫的考慮而感恩。

 

example
雷驤1978年繪製的《夜間飛行》(聖修伯里著作)插畫